【职业球员翔/偶像演员霖】婚姻是人生大事18-19
第十八章
贺峻霖不见了。
严浩翔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
前一天晚上Fernando很早就走了,贺峻霖打他那一拳似乎令他格外痛苦和难以忍受,可对方似乎是很收敛的人——这点和他自己完全不同——就算放下身段登门来做这样毫无自尊的事,贺峻霖也毫不领情,最终还是能把一腔痛意收到整理领带的手中,克制地向贺峻霖道了歉,离开了。
严浩翔盯着对方的背影,脑子里还是挤挤攘攘的。
贺峻霖依旧站在那里,严浩翔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直接去看对方的表情。
他很……困惑。
他身体里那份固有的人生经验总是吵吵闹闹地跳出来希望他停止思考,这对他来说太复杂了,如果他想,他可以像从前那样全凭高兴做事——
可他没有。
他和贺峻霖的距离不太近,在他没有仔细去观察的情况下,只能看到对方身姿依旧挺拔好看,站的很稳,像一根劲竹。
与之前的贺峻霖不太一样,那是锋芒毕露的姿态。
“我告诉你。”
在严浩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听到对方这样说。
贺峻霖说完又轻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同自己确认些什么似的——
“我告诉你。”
其实严浩翔希望自己这时能爽朗而坚定点头,然后稳如泰山地说出一个“好”字。
可他明显高估了自己。
贺峻霖向他走来,走的不快,步伐很稳,却在十几秒的时间内都没有再说话。
严浩翔意识到这点时突然慌张起来,他怕对方在等他给出一个回应。
——他并非害怕回应。
他害怕的是,自己并没有及时回应。
直到对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把话接了下去。
严浩翔就感到一阵不适,他的心跳变得缓慢,酸涩。
——他似乎晚了一步。
贺峻霖讲了他的故事。
很简短,逻辑清晰,没有描述性语句——几乎毫无感情的,呈现了一个干涩的过去,整个过程都显得无趣而机械。
对于故事本身,出人意料的,严浩翔并不怎么感到惊讶。
倒不是他早就猜到了这些内容,而是相比内容,他发觉自己的注意力完全无法在这些他过去一直寻求的答案上多做停留——尽管他已经极力控制自己去接收那些信息了,可他这方面的感官却不断地在提醒他一些另外的,微小的细节。
——贺峻霖的手放在腿上,指节处还残留着红色的痕迹。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似乎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似。他的头发有一缕掉到前面来了。
最重要的是,嘴上说着事的贺峻霖,他看起来,仿佛又是无懈可击的了。
“我很抱歉。”
回过神来的严浩翔听到贺峻霖这样说道。
他周身流淌过一种缓慢的,隐约的惧意,却又很快就溜走了。
他们陷入了粘稠而密不透风的沉默。
严浩翔想说点什么。
可是说什么呢?
他才应该是感到愤怒的那个,他最初的认知并没有出错,而那些所谓的周而复始,万折必东,不过是对方的把戏。
——一个谎言。
他抗拒接受这些,他应该感到愤怒,他应该感到被愚弄。
可他并不。
他只不过……有一点气不过罢了。
而且只有一点。
除去这些,他甚至有些庆幸——这背后的原因其实只是最简单的一种,实际上并没有他一开始所畏惧的不可挽回的情况出现,比如他们其实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虽然很蠢,但他确实这样想过,而且真心实意地恐惧着——之类的。
严浩翔脑子乱成一锅粥,他让自己陷在沙发里,同时希望贺峻霖能再说点儿什么。
什么都好,片场遇到事,买了什么菜,有没有想看的电影——居然都是这些琐碎的生活片段,但他特别渴望听见这些。
可贺峻霖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像在等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可那似乎只持续了一段很短的时间,快得令严浩翔几乎以为那只是一种错觉。
而此时他在想,贺峻霖再多说一句就好了,随便问他点什么,就算不是“请你原谅我吧”,他也会就这样忘掉这件事的。
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在得到答案之后,他才发觉他其实没那么在乎。
可当他再去注意对方的时候,贺峻霖已经上楼了。
严浩翔瘫倒在沙发上。
他心底蒸腾着一种影影绰绰的不安。
可今天的他太累了。
严浩翔醒来的时候发现贺峻霖不在家。
他第一反应以为对方去了片场工作,可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贺峻霖带走了很多东西,生活用品,衣物,甚至包括来的时候那些旅行箱。
严浩翔是从少了一双拖鞋开始发现的——他从未这么敏锐过。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住了。
——时间静止了。
他仿佛还来不及感受到痛苦,遗憾,失落这些情绪,脑海里一直只有茫然还在持续着。
大概有那么几十秒,或者几个世纪,严浩翔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直到感到了生理性的不适——他好像有些缺氧了,才反应过来开始呼吸,一下子大量的空气带着刀刮似的凉意挤进他的胸口。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却并没有获救。
他急忙去摸自己的手机,拨出了对方的电话。
没有回应。
这不是个意外的结果。
严浩翔感觉自己被摄住了喉咙,恐惧和窒息感直逼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他这才意识到昨天晚上的那些反常在提醒着他什么。
贺峻霖决定离开了。
操。
他缓慢的,颤抖着蹲了下来——他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在得到这个认知之后所产生的,不受他控制的山崩洪流。
然后他站起来,那些离开了他一段时间的情绪慢慢的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那才是他一直以来所拥有的,一贯的作风。
——冲动、决然,和愤怒。
他不可能让贺峻霖就这样离开他的人生,也不明白如果对方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当初可以为了同自己在一起——哪怕只是一段虚假的关系——而不择手段,那为什么现在会退出的这样果断。
何况他他妈的根本没打算分开!
如果只是因为一直隐瞒的真相被揭穿了,那他妈的要不要继续在一起不是应该由他说了算吗?
而他从来,根本,哪怕是在傻不拉几地以为他们可能是仇敌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分开。
这样的念头,一丝一毫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过。
那贺峻霖凭什么做这样的决定?!
他他妈的——严浩翔喘着粗气将连帽衫胡乱套在自己身上——他他妈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因为接二连三让他措手不及的事件而导致复杂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突然找到了准确且直观的目标——他终于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前因后果都抛到一旁去了。
他有了最重要的,也是唯一重要的事。
——他要把贺峻霖找回来。
严浩翔接到了Fernando的电话的时候是三天后,他已经跑遍了市内贺峻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
却全无对方的消息。
贺峻霖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这世间的一切规则都了如指掌,如果他有心将一件事做的天衣无缝,就决计不会遗留任何蛛丝马迹。
而严浩翔在这三天里不断的回忆起那个晚上,不论是在白天还是夜里,哪怕是在睡梦中他也不断的惊醒。
如果当天他说点什么,他逐渐的意识到——什么都好——
一种悔意和委屈总在不经意间偷偷跑出来缠上他的心脏,一天比一天更加嚣张地蚕食着他的器官——他明明责怪对方的自作主张,却又被“如果那天他主动告诉对方自己并不在乎”这样的假设折磨着。
可他又不可抑制地感到委屈,他没有办法全然不责怪贺峻霖——事实上,他简直气疯了。
——就在几天之前,他们明明拥有了全世界,他们看起来那样的无坚不摧,他爱贺峻霖爱到骨子里,是个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就他妈贺峻霖瞎到心里去。
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想着这些,正被他强自压抑的汹涌情绪折磨着,突然就听到了手机铃声。
他并不认识这个号码。
“严先生。”
但他认得出这个声音。
严浩翔恨得咬牙切齿,甚至移情的将一切责任都推给这个西班牙人,尽管理智上他知道这与对方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可这不妨碍他将这人归为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刚想直接按掉电话,却在下一刻停住了动作。
——那只会有一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原因。
“我知道Lin去了哪儿。”
这对严浩翔来说简直是他的命门,他一下绷紧了身体,拿着手机的手都因为急迫而显得僵直。
他抿紧了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字来。
“说。”
他像是拿出了在比赛时的威慑力似的,吐字果断而短促,带着极强的压迫性。
Fernando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了一个地址。
“你先过来一趟。”
严浩翔听完,极力压抑着自己难以遏制的烦躁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摔在副驾驶上,抬手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然后踩下了油门。
他的车在公路上发出了持久的轰鸣声。
他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见自己,也没有想过这背后到底有什么企图——那都不是他在乎的,他没有闲暇和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些。
他到了fernando所说餐厅——一处颇为隐蔽幽静的地方。
那个西班牙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对方穿着依旧收敛,讲究,精神还好,只有左侧的脸颊上海残留着一个令他看起来有些狼狈的痕迹——那是几天前贺峻霖留下的。
严浩翔心中有一股不常见的戾气,他总是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样子,但实际上很少真的对谁产生真实的恨意。
即使他知道站在对方的角度上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过于出格的事——
但谁他妈在乎道理?
他大步走向fernando坐着的那一桌,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
西班牙人也并没有生气——他看起来仿佛与昨天有一些难以用语言表达的不同。
“你爱他吗?”
严浩翔突然听到对方这样问。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就继续往下说了。
fernando似乎也并不是想要听到他答案。
“我爱他。”
对方的表情有一些改变,流露出某种隐忍的迷恋。
严浩翔踹了一脚桌子——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又回到了他一贯的那样冲动暴躁,不在乎每一个举动的结果。
他转身便打算离开。
Fernando叫住了他。
“你听我说,有些事Lin永远不会主动和你提。”他顿了一下,又向严浩翔看去,“比如你一定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开。”
严浩翔停下了。
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
“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不会再想失败第二次。”
Fernando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Lin一直以为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国内,他回国之后。”
“其实不是。”
“我早在柏林就见过他,那时候他们学校出茂瑙的《日出》舞台剧,实验性的先锋演出,我在台下见过他。”
“我一直都很关注他,从导演对演员的角度开始,因为他太优秀了。”
“他身上存在着一种天才般的自信,一种格外游刃有余的优越。”
fernando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话锋一转——
“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国内见到他,是在什么地方吗?”
严浩翔听到fernando发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声,那声音下似乎藏着难以遏制的尖刻和失态。
——那种惧意化成了刻骨的寒流涌进了严浩翔的腔体,他又变得难以呼吸。
“酒吧的后巷。”
Fernando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又移开了视线,像是陷入了深层的回忆中。
“他在不停的呕吐,摇晃着身体,然后倒了下去,——倒在一堆秽物里。”
“真奇怪,在那种情况下,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看,你一定没有见过他那个状态。”
Fernando的视线又回到了严浩翔的身上,他脸上带着笑,却刻薄而痛苦。
“Lin总是很骄傲的,将一切都处理的很好,他几乎将优秀当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宁死也不会让别人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在我看来,他是接近完美的。”
西班牙人又停顿了一下。
“——除了你。”
“你是他的缺陷。”
他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厌恶的神色,就像那天晚上一样,甚至到了痛恨的地步。
“我不知道Lin是怎么和你描述他刚回国的那段时间的,”fernando笑了一下,虽然这么说着,可他似乎对贺峻霖可能的说法心如明镜。
“他不会告诉你。”
Fernando也没有多提,他只是叹了口气,像是在让自己回到平时的状态里。
“他不再精神奕奕,不再游刃有余,对游戏人间也失去了兴趣,他对任何事都不再跃跃欲试,放弃了一切人生规划,放弃了一切步步为营。”
“他浑浑噩噩,消瘦的可怕,出入他厌恶的场合。”
“越是优秀的人,越难自暴自弃,因为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知道自己的珍贵不易了。”
Fernando突然盯住严浩翔,然后一字一顿的说。
“可他放弃了自己。”
严浩翔没有说话。
他沉默的抿着下唇,安静而僵直的坐着,没有流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学会了克制——这就如同一场自我惩戒,刑罚从对方开口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而他发觉自己终于摸到了一丝贺峻霖当初那样行径背后的边缘——那是一种寂静的,如坠地狱的痛苦,正迟缓的带着他死去。
Fernando看他的眼神里有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快意,又渐渐熄灭了。
“想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他变成那样吗?”
Fernando笑着宣告了他的审判。
“你猜得到吧?”
“当然是因为你。”
坠落。
“你19岁那年转会去了英国,在阿森纳的第一个赛季的第十三场联赛后你接受了群访。”
“你说你受到过最亲密的朋友的欺骗,那是你最恶心的经历,希望every liar goes to hell。”
“义正言辞,高高在上。”
“真奇怪,你说的是谁呢?”
Fernando充满恶意的发问。
严浩翔目光怔愣的看着窗外,回忆对现在的他来说过于艰难,他只隐约听见那些吱呀的声音溢满了他的脑海,——那像是干涩转动的齿轮发出的声响,也像是尖叫。
——他不记得了。
那并不是他失忆的一部分,那只是他生命中全无分量的细节。
那或许是个无聊的玩笑,或许是他对狐朋狗友们并不上心的谴责,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无足轻重的原因。
他并不……那绝对不可能,是他针对贺峻霖的恶意。
可他觉得太痛的了。
“那是Lin最后一次去找你。”
“他刚下伦敦的飞机,试图放下一切自尊甚至是自我厌恶,正前往酋长球场,在路边的屏幕里看到了你大义凛然的演说。”
Fernando突然有些神经质的大笑起来。
“你看,你是他的缺陷。”
他说道。
第十九章
洛杉矶位于常年日照充足的加州,这座城市的初春并不太寒冷。但即使是在这儿,凌晨四点也并不是一个能让人好好享受春暖花开的时间。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橘郡尔湾市内的一座新建公寓前。
Olivia住在橘郡第七年了,她经营一家自己的手工制品店,并有着自己固定的作息习惯。
她是一位坚定的信徒——在她的观念里,这个时候她所作出的祷告总能使她显得更加虔诚。
她注意那个年轻男人很久了。
别想歪了,这并不是一段美妙邂逅的开始——当然那个男性亚裔有着足够的性吸引力,漂亮的身体、挺拔的气质这类的——但事实上令Olivia注意到他的原因,是他已经站在那里快一个小时了。
这很反常,自然让Olivia感到非常警惕。
那个年轻男人在不到四点的时候从别处赶来,手中抱着一个箱子,他似乎是想找人。
最终在一段时间的寻找之后,他在一栋公寓前停下了。
她原以为他会很快就进去——毕竟这个时间室外的温度实在说不上宜人——可他没有。
他要做什么呢?
Olivia是一位非常热情却对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感到厌烦的中年白人女性,她不禁在脑海中幻想出多种不同的可能性,想得越多,不禁越觉得对方可能是个潜在的危险。
最重要的是,她认识那个公寓里的租客。
——就在几天前刚刚搬进来,是个满足了她所有对亚裔男性温和甜蜜的幻想的男人。
想到这里,她的担心又加深了一层。
——是仇杀?追债?还是偷窃?那箱子里放的是红漆吗?还是绳子或者炸药?
Olivia心中涌起了保护欲和责任感,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那位可爱租客的电话。
电话在响铃三次之后被接通了,那边传来了因为刚从睡梦中醒来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
“Olivia?”
他还记得自己,感谢主。
Olivia松了一口气。
贺峻霖在洛杉矶。
Fernando最后真的告诉了严浩翔,他并非全然在愚弄他。
而严浩翔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看起来豪无理由,只是对对方来说仿佛像是一场仪式。
可他也并不在意这些。
他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订了飞美国的机票。
他不论对方这么做是希望令他感受到羞愧还是自责,以至于最后愧对贺峻霖,那都无疑从根本上出了差错。
严浩翔想,他与别人全然不同。
他纵是水深火热,五脏俱焚,也做不到在这件事上退让。
何况他想得再明白不过,让他接受什么复杂周全的思考方式,如果是以畏首畏尾为代价,那他宁可什么都不要。
在撇去浮在表面千丝万缕的干扰之后,剩下的只有简单热烈的事实。
他爱贺峻霖,和贺峻霖也爱他。
他既然难以忍受分别,就应该去见对方。
这年的初春,他乘着太平洋的风飞往了加州,一刻也没有迟疑。
等待对严浩翔来说太煎熬了。
旅程对他在途中时漫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可真正到了目的地又仿佛太短了,直到他站在贺峻霖租住的公寓门前,他才又一次停了下来。
——就像那个告白的晚上。
他的近乡情怯总是奇怪的出现的很晚,往往都要等到最后一刻——而他们不过几天未见,他却像怀着久别重逢的心情似的。
严浩翔站在门口。
他想了很多事——像是要把这辈子所有分配给思考的时间都花光。
他和贺峻霖第一次见面、他们第一次吵架、他们在媒体面前假装恩爱、他们成为朋友、贺峻霖吃他做的东西时候的样子、他为贺峻霖解围、他们一起看的所有好的坏的电影、他们的每一次接吻……
还有他至今都没有想起来的部分。
他不可避免地觉得有些不真实,自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起,他便仿佛被赋予了一段新的人生,贺峻霖以不容置喙的方式走进他的生活里,并以一种超常的迅猛蚕食着他——或者反过来。
爱情这件事在哲人和诗人嘴里总是痛苦不堪,非表现的被折磨致死才能显出它的迷人来。
可严浩翔想,他不是诗人也不是哲人,四大名著他一本都没读完四分之一呢,摆不出一副矫情唧唧的脸孔。
他还没送过贺峻霖花儿,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不喜欢就不送了。
他还没看过贺峻霖穿短袖,不知道对方喜欢怎样的款式,他也想买一件——反正对方喜欢的都是好看的。
他们还没去过游乐场,虽然那看起来挺娘的,贺峻霖也不一定喜欢。
他们还没去求过签——那是他老家的传统,他有的时候也特别封建迷信——要是求出来的不好就把签筒里的签全都扒出来对着解签簿挑出一支好的来。
他们还没睡过,严浩翔每次想起来都会震惊于自己在这段时间的纯情,然后变得懊恼,最后又跟个处男似的觉得耳朵发烫。
他爱他。
这些想法占据了他的大脑,他们飘飘忽忽的纠缠在一起,几乎都要令他沉迷了。
而这一切都在公寓门打开的时刻戛然而止。
——所有的一切。
贺峻霖穿着的睡衣还是他住在他家时的那一套,得体又柔软,那是让严浩翔觉得有些骄矜的款式,领子在对方俯下身来讨要一个亲吻时会翻出一个柔顺的弧度。
洛杉矶的太阳还没升起来,只有远处的天际泛出一线白,绵长而悠远。
街灯还亮着,他的影子被拉的一边长一边短。
凌晨的露水散发着植物的腥气,嗅到嗓子眼儿里又反上来一股甜。
他们到了地球的另一面,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严……”
不同的是,他这次没有征求他的意见。
他手里的纸箱咣的一声摔在地上,所幸缠了足够多的胶带,里面的东西没有滚落出来。
严浩翔把他纸箱里的东西当成他前半生所有的意义——
可他只有一双手。
而现在只学得会拥抱。
他们亲吻过很多次,都是个中高手,花样也不知玩了多少种。
这不过是其中的一次罢了。
——而他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这并不会是诀别,也绝不是值得专门记忆的重逢,这只是他们今后几十年的吻中普通的一个,就像所有的吻一样令他泥足深陷,一样令他目眩神迷。
一样的好。
严浩翔舔着贺峻霖的齿根,是很里面的一颗槽牙,慢慢的舔到齿缝的位置,然后用舌面顶到对方的上颚,直到听到对方气息不稳,舌根后示弱般的渗出了津液。
他极少在这段关系中获得这样压倒性的主动权——
强势的几乎像是一场侵犯。
然后他放开了贺峻霖——对方喘息着抬着头看着他。
贺峻霖的头发又掉了一缕到脸颊旁,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泌出的汗水黏在颧骨的位置,眼周透着生理性的红,鼻尖上挂着细密的汗珠,脖子上也粘着半截头发,更往下浮现出了形状更明显的锁骨。
——像经历了一场生死一瞬间的极限运动。
严浩翔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脸突然憋得通红,喘息声也变得更大——他自己分不清是真的变得粗重还是自己突然开始在意这些在他身体里突然放大的燥热。
他把脸扭到一边去,尽量不去看对方——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有多难——在一个他自己不知道长短的时间之后,他抓住对方的肘部,将箱子踢进了对方身后的门里,然后盯住对方的眼睛。
“去拿你的证件,跟我去慕尼黑。”
这是他们重逢后对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不容置疑的祈使句,要求他放下一切同他飞去德国。
严浩翔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么蛮不讲理又自以为是的事,他很遗憾一直到现在,他终究没有能够完全学会以退为进或者站在他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之类的解决方式,他最终依旧奉行着他的一直以来的信条。
他的球要抢,敌队的后防要突,他永远是最前方的那个。
一直往前,永不回头。
而他也终于有了足够的自信,尤其是在贺峻霖身边时,他就如同海底的漩涡——他足够自我,也就每一次,都能将对方带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他甚至没有给贺峻霖换身衣服的时间,仅将大衣给对方披上,就带着他飞奔向他车子停靠的地方。
在凌晨的路灯下,他们就像一对出逃的情侣——
不对,严浩翔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他们就是一对出逃的情侣。
他突然罕见地生出些平日里嗤之以鼻的浪漫主义情怀——在他看过为数不多的几部公路电影里,像邦妮与克莱德那样,一路上头也不回。
算上时差,这还是慕尼黑的深夜。
走出机场的时候外面空荡荡的一片,到了城市里人都很少。
这跟严浩翔后来待过的那些城市有些不同,像德国的大多数城市那样,沉默而井井有条,入夜之后少见繁华夜景,物欲与人气,比广州都差了好几个等级。
他已经很久不曾回到这里了。
比赛上很少有这样的要求,要是有时间度假,慕尼黑也绝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它作为城市拘谨又无趣,夏天热得让人完全无法待在室外。
严浩翔看了一眼贺峻霖,对方安静得看着四周,路灯照着的道路、建筑和植被。
严浩翔除了拜仁对这里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他不是那种容易产生情怀的类型,却也被对方带入了这种氛围里。
他们这一路并不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可他们都心照不宣似的没有提起所有之前的事,他们仿佛就是在进行一场简单的旅行——
贺峻霖提醒他放桌板,他帮对方要了补觉用的毯子,他们聊了一些远在天边的事,而近在眼前的冲突,他们却并不如何在意般的视若无睹。
他没有问贺峻霖为什么突然离开。
贺峻霖没有问他为什么带他来德国。
他没有问贺峻霖为什么跟他走。
贺峻霖没有问他怎么知道他在洛杉矶的。
严浩翔打了车,用已经有些生疏的德语同司机说了地址。
他知道他们要去哪儿。
贺峻霖听到他说的地方,愣了一下,他再次去看严浩翔,对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本以为会是安联球场,却没想到不是。
那是一处住址。
——向德国诸多无人居住的废弃住宅那样,这里俨然十分荒凉。
院子的门没锁死,泳池里的水被抽干净了,池底堆积着灰和落叶,汀步旁长出的杂草快一尺多长。
六年前这里泳池的水到人胸前,院子里散发着割草机收割后榨出的青草气息,人要是多起来,那水池里就能倒着香槟,池边都是身材姣好的姑娘,桌边坐着敞着外衣的金发碧眼的鬼佬和肤色晒得红棕的亚裔。
年轻人在这儿无所畏惧又横冲直撞地散发着荷尔蒙。
而泳池的后面,是一个网球场。
严浩翔从旁边的裁判架上勾到了两只拍子——边缘的地方已经生锈了,拍网也有着些微的变形——丢给了贺峻霖一只。
然后又从角落里捡了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在那里的网球,在手里抛了两下。
“比一场?”
他们没有年轻的朋友做观众,也没有人起哄喝彩,庭院的灯亮度微弱,整个场地连能见度都不太高。
贺峻霖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他还穿着他的睡衣,那身柔软的,有点骄矜的衣服,身体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修长挺拔,认真时像一张拉开的弓。
他在想什么呢?
严浩翔总是不能像贺峻霖看他那样一眼看穿对方,于是他干脆不想了,他放纵自己去想别的。
——他的爱人拿拍子的样子娴熟而优雅,好看极了。
三个球,严浩翔赢了两个。
这些年他一直保持着职业运动员的训练强度,其他运动的技巧也颇有长进。
他将球重新抓回手里。
“你输了。”
贺峻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庭院的灯照着他的脸。
“对,我输了。”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严浩翔终于脱口而出。
终于等到了——他根本不是什么能够耐着性子的人,从见到贺峻霖的那一刻起他就时刻感觉着自己在下一秒话就要从嘴里蹦出来。
——他那样急迫,以至于现在根本难以想象自己是怎么又多等了十几个小时。
他永远都装不了,装不了胸有成竹,气定神闲,那他妈都不是人干的事儿。
什么套路,什么诱敌深入,什么一步一步来,那都是会在最后时刻一溃千里,他就像是已经在荒漠里干渴了整三天,拿什么去强迫自己不在见到水源的第一时间扑上去将自己灌满?
他像是终于在这时得到了开释——
“我没想起来。或者我想起来了。”
他甚至有些颤抖起来,话说的颠三倒四,丝毫没有逻辑可言。
“你要是希望我想起来,我就会努力的,要是不希望,那我就永远都想不起来。”
他舔了一下起皮的上唇,向着贺峻霖的方向凑近了一些,突然像是生怕这样的机会转瞬即逝似的提高的声音。
“我他妈根本不在乎——贺峻霖——我他妈根本不在乎我们之前是不是情人,也他妈不在乎你以前到底骗没骗过我!”
他说得眼睛泛红,唇舌都有些不利索,叫了贺峻霖的名字。
他不常叫他的名字,这一次却把每个字都念的深入骨髓般的咬牙切齿。
“你听着,我们从前结了婚也好,没结婚也好,是朋友也好,是爱人也好,是仇人也好,我统统——”
他喘了口气,嗓音变得喑哑,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突遭变故的委屈和愤怒都宣泄出来。
“我统统——都,不,在,乎!”
“所以……”
严浩翔的声音低了下来,他怕是觉得难堪,却又一定要说。
“……你别放弃我。”
他低声说。
不怎么稳定的庭院灯微弱的闪了两下,起了阵风,掉在水池里的落叶发出悉索的摩擦声。
严浩翔听见了贺峻霖吸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夹在风声里,影影绰绰的很难分辨。
接着贺峻霖的声音传来。
“你太蠢了。”
他的声音很清晰,奇怪的是,严浩翔觉得从未那么清晰地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像是把足够锋利的刀,割开了他面前的茧与雾。
“严浩翔,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蠢的人。”
“你听好了。”
贺峻霖稍微扬了扬下巴,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不再柔顺,甚至不怎么得体,就像一夜之间长出了棱角。
“我没有打算放弃。”
“我只是骗了你。”他像一团火焰般天衣无缝。
可即使如此,严浩翔却像是能够看到对方的颤抖。
“我离开,出国拍戏,这都是我的手段,我的别有用心。”
“我知道,”他就这样赤裸的将自己剖开了,几乎鲜血淋漓地袒露了所有,“我知道你会发现自己不论过去如何都爱着我,也知道你必然会来找我。”
他说。
“你看,我这个人没有任何长进。”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满口谎言,不择手段。当我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那都是我的以退为进,胜券在握。”
“我永远都是这样贪得无厌、不知餍足。”
“所以,”贺峻霖走近了严浩翔。
“你从来就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说得那样气势汹汹,盛气凌人。
严浩翔却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温柔,也是最得意洋洋的一个笑容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生中玩得最好的一次文字游戏,最灵光闪现的一次隐喻就在此刻出现了。
这简直是他的光辉时刻,他从小到大所有给他打过不及格的语文老师都在他身后欣慰地微笑鼓掌。
“其实你没有那么胜券在握。”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然后他走过去拥抱了有些僵硬的贺峻霖。
“而你应该胜券在握。”他在他爱人的耳边轻声说着。
严浩翔说完有些脸红,还是觉得肉麻,于是从脖子根儿烫到耳朵,都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但他还是抓住了贺峻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而贺峻霖呢?
贺峻霖抬起头看他,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地,近乎希冀的表情,像是大脑一次无法正常的,顺畅的运行。
他垂下的睫毛因为抬眼的动作而向上翻了翻,露出了一部分完整的,透彻的黑色瞳仁。
——那里面倒映着严浩翔的倒影。
那是什么啊?
严浩翔想。
像是童话故事里解除了封印或者诅咒,莴苣姑娘滴了真爱眼泪给王子,贝尔滴了真爱眼泪给王子,王子吻行了睡美人,王子吻醒了白雪公主之类的,一系列傻不拉几的情节。
而贺峻霖,一直到此时才真正的从他的长夜里苏醒。
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又不敢置信地去看窗外照进来的光束。
严浩翔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将对方的手又往自己心脏的部位按了按。
——就像某种古老的宣告和仪式。
“我不但可以为你死,也愿意死在你手上。”
他说。
这是他的骑士宣言。
于是他得到了王子的一个吻。
和很多个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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