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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桃bg慎入】人间无数03

第三章

 

酒店的大厅往外拐到走廊里,总有一些平日里并不常用的会客厅之类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放了些被某些晚会弃用的物料,行政的人三三两两地都走光了,留下一片狼藉还未收拾。

 

陶桃被人压在墙上。

 

这人贴的那样紧,却从背脊到肩颈都发着僵,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骨骼相接,力道大的离谱,却还带着被禁止似的克制。

 

他手去抓陶桃的手腕——她手腕冰凉,他手掌却灼得万分滚烫,这样抓着她,像是一场双向的,看不到尽头的残酷刑罚。

 

他喝醉了。

 

陶桃想。

 

世事变迁,生活磨人,这么些年下来,他竟也学会烂醉。

 

对方身上的酒气像烧成烈火,要将她焚得痛极,天日也不见。

 

他从前从不这般醉——他酒喝的不多,总是度量精准,出门应酬谈笑风生也打得了太极,天大的单子也难将他灌得稍有不慎,丢了分寸。

 

他总是很有分寸。

 

陶桃对这人吉光片羽的印象里,清风明月也抵不过对方双目清明、得失有度。

 

却不想光阴日月,他也能将自己磨得这样狼狈落拓。

 

她没有说话。

 

她看不见他——

 

房间里太黑了。

 

看不见,就权当是发了酒疯的登徒子,陌生人。

 

她还好过一些。

 

他又问了一次。

 

“你要结婚了?”

 

他等不到她回答,却也像是根本不想她回答似的,并不愿给她回应的时间,而是就这一句,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问。

 

他声音极轻,每个字却都像咬到切齿,颗粒般的从齿缝间挤出来,裹着滚烫的鼻息撞到她的耳朵,想夹着陶桃不能轻易琢磨的情绪——

 

甚至还有隐约的恨意。

 

那般彻骨又压抑。

 

像是将高不可攀的佛陀拉下人间地狱,滚了一身尘土泥灰。

 

这人真的醉得厉害,她也应如是。

 

——恍惚间有这样的错觉,大约是醉得失了智。

 

陶桃竟然觉得好笑。

 

这是今年最中间的一天,她刚在在工作上被人抢了案子,被人放了鸽子,在洗手间听到老情人的新情事,在全公司面前被公布婚讯,如今年中会热火朝天,她却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会客厅,发着什么荒唐梦。

 

她低声地,吃力地笑起来。

 

然后说。

 

“要不是我与你相交多年,”她说的费力又辛苦,声色轻微含糊到几乎难以察觉,像是光承认自己与对方这些年的经历,便已经耗尽所有气力——

 

“怕是还真要以为,你对我余情未了。”

 

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陶桃想,对方大概已经神志不清,缓慢地将额头贴进她的肩窝,鼻息烫在她锁骨处,许久不说话了。

 

他就这样贴着她,却不过抓着她的手,像是连拥抱都难。

 

仿佛是死了般的寂静。

 

直到外面的走廊里远远地喧哗嬉闹声透着门缝溢进来。

 

想是晚会将近尾声,渐渐有人群离场。

 

——你瞧,门的那边就是现实世界。

 

她该醒了。

 

她转头去看那条门缝,长长的一条金色亮线,在房间的地上往前漫的几米,渐渐散了开去。

 

那光刺得她眼眶酸胀。

 

她挣了挣对方抓着她的手,直到指尖都从她手腕上离开——像是生生剥下来一层皮。

 

这人似乎醉到了失去意识的地步,松开的一刹那,沉沉地倒在她的身上。

 

她怔了一会儿,大抵良心发现,想将人挪到椅子上去。

 

之后再找人来将他带回去吧。

 

陶桃将人支起,一时间觉得重量全压在自己身上,行动不便,便将带跟的鞋都脱了扔到一旁。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房间中的黑暗,隐约能看见椅子的轮廓,便往那边走去。

 

她现在心中还存有一丝荒谬地庆幸。

 

——幸而这人这样睡去,她还未被逼至如何不堪的地步。

 

她绝不能输的。

 

即使她知道日月经年,天荒地老都赢不了——

 

却也绝不能露出一丝难堪的败迹。

 

她早就所剩无几了,陶桃想。

 

 

 

 

要是让二十一岁的陶桃描述十一年后自己的人生,她的答案估计与现在很不相同。

 

人即使很难对自身的未来有所预料,却也大都对自己有个相对全面的认知,可以言之凿凿地夸夸其谈,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以对自己的了解,最有可能走到哪条路上去。

 

二十一岁的陶桃还是音乐系的大三学生,她不太常有时间对自己进行这些定义与思考——她成年了,两年前家中遭了变故,举目无亲,仅剩她和一个十三岁刚上初一的幼弟。

 

她十八岁时便成了弟弟的监护人,像新闻里滚动播放的心酸故事一样,她需一边读书,一边想办法赚钱,活得雨淋日炙,咬牙切齿。

 

苦这件事,其实很难形成一种惯常的外露感受,时间一长,也总是需要习惯的。

 

幸而陶醉实在算得上乖巧争气,除了性格散漫了些,时长会闹出点迟到之类的小问题,成绩倒一直名列前茅,也不需她费太大心力。

 

她在理应轻巧烂漫的大学里,过得实在算不上轻松——她本动过不再读书直接工作的念头,却被陶醉发现了退学申请。

 

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已经与她差不多一般高了,当着她的面将那份书面文件给撕了个稀烂。

 

陶醉还小,他总是不明白一边读书一边工作供养两个人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他只会眼睛都憋红了,嘶着还在变声期的嗓子和她吼。

 

“你不能不读!大不了我不读!”

 

她打了他一巴掌,下手很重。

 

陶桃想,陶醉根本不明白他自己在说什么。

 

陶醉是她贫瘠无趣的人生中所见过的最有天赋,也是最具热忱的人。

 

然后她又抱了他。

 

——只觉得一时间天昏地暗。

 

人该怎么过,她也全然无知。

 

只能抱着陶醉,指尖发颤,哆嗦了一会儿,掉出眼泪来,然后哑着声音抖着嘴唇,说了一句。

 

“好,陶醉,我们都读,但你要想明白,往后的日子可能会过的苦一些,你要是受不住了,要与我说,要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便亲手打死你。”

 

她言辞严厉到了极致,却因声音形容而显得不具什么说服力,顿了一会儿,竟感到肩膀一片湿。

 

陶醉哭了。

 

哭得极其抑制,竟一点声音也无。

 

她此时才感到铺天盖地的酸苦,沉沉霭霭。

 

 

 

 

于是陶桃便咬着牙过了两年。

 

她学得是流行乐,同时又去学古典用来吆喝自己给人做辅导的身价,课挑着上,其他时候都在外面找活做——最多的时候,同时做着八份私活。

 

教钢琴、给乐队做经理人谈场子,做翻译,甚至去做是DJ混音之类的工作,总是和人谈的时候来者不拒,将自己的经验裱装的十分好看的样子,实际上根本没做过的事,在寝室里现学也要磨出来。

 

这么两年下来,她要攒陶醉的学费,自己要考奖学金,还有债务要偿还——她甚至没时间与大学同学室友交往,有些人见都没多见几面。

 

于是时间长了,学校里小范围的也有与她相关的传闻。

 

她长得好,天生一张美艳脸,性格固执又冷淡,极少与人交往,总是行色匆匆,整体来说,便是十足的木头美人,无趣至极。

 

人怎么能一边长得这样美,一边又这样无趣?

 

这是几年相处下来,她身边的人对她的唯一评价。

 

 

 

 

陶桃大三那年认识的简亓。

 

简亓与她不同,那时已经是研一的学长,医学院的风云人物。

 

他们学校医学是重点学科,分五年本硕和八年本硕博,简亓读是就是八年制的专业。

 

其实要说知道简亓其人,对陶桃来说还更早一些,——所谓风云人物一说,大抵便是你就算十分不关注传闻,也总能从各色渠道挤进你的耳朵里,在大脑的浅皮层留下一段讯息。

 

有关这人的传闻颇多,据说本就是医学世家,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心外科手术医生,母亲在国外最前端的实验室做生物研究,家世很有一些传奇色彩,一段背景介绍说下来,就明面上写着“精英”两个大字。

 

据说这人考进来的时候也是顶尖的分数,进了大学后绩点常年甩开第二名好几分,说是人不仅会读书钻研,人缘性格都是顶好的,学业课余生活全面开花,又是发表论文又是参与社会活动的,十足的焦点人物。

 

她在寝室时常听室友聊起,将人吹得天神下凡。

 

她偶尔听进去一些,也觉得这人确实十分优秀,倒不至于如室友幻想里带着倾慕,她很偶然的想起这人,也只是觉得羡慕。

 

简亓优秀自在,站得高看得远。

 

她只想活的好一些。

 

这样的传闻听了两年多,人却从未见过一面。

 

有次声乐理论的大课上,陶桃坐的很后面,完全是不起眼的位置——为的是吧手头上剩下的翻译做完,晚上就截稿了,要是她交不出来,下次便很难再与人家谈价钱。

 

翻的是一篇古典乐相关的文章,对方给出的专业词汇不算很多,她通篇看了一遍,在最后几行卡了壳,又去翻了一遍专业词汇,总觉得有些歧义。

 

她着急,眉头皱的死紧,铅笔在草稿纸上划了很多次都觉得不甚合适。

 

突然感到有人将脑袋凑了过来,在离她耳边不过几厘米的地方停了一下,笑着说了一个单词。

 

“Intermezzo。”

 

轻微地吐息感带起气流触碰了她的耳朵。

 

她一时怔愣,全身发僵,只能隐约闻到对方的清爽的,像是海风苦茶的气息。

 

她有些讷讷,反射地问了一句:“什么?”

 

听她这么问,那男生又凑得更近了一些,手臂绕过她去拿她放在桌上的稿纸,然后立起来看了一会儿,又舒朗地笑起来,长腿一跨跨到最后一排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侧头说了声:

 

“笔。”

 

见陶桃还是没什么反应,笑着摇了摇头,指尖擦过她的虎口,将铅笔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坐正开始对着译稿书写,句句对照,居然一个专业词都没查,一个顿都没打。

 

那男生写得很从容,英文字体也十分流畅好看,整整一页半的余留内容,不过三五分钟就全写到稿纸上了。

 

写完又反复看了一遍,似乎在连着前面陶桃做的部分一起检查有没有语序和拼写上的错误,看完之后抬起头来正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

 

“哇,你还挺厉害的,一个失误都没有。”

 

陶桃不太明白这人想干嘛,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前面的部分她来回翻看过好多遍,对方自己花了不过几分钟就将自己的难处全都解决了,还反过头来夸她厉害。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动动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那男生撑着头看着她笑——她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在她伸手过来拿稿纸的时候将纸挪远了些,又往她跟前凑了凑。

 

“我帮你翻了半篇了,你就说一句谢谢就完了?”

 

陶桃只觉得思绪有些阻塞,她抬头去看对方,不知道这又是个什么麻烦人物。

 

可对方说的没错,她确实理应给些什么报答。

 

她正苦思冥想,却听见那男生笑出声来,语气很温和。

 

“算了算了,眉头皱的这么紧,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将稿纸推到她面前:“呐——给你。”

 

她愣愣地看着对方推过来的纸,只能又多说了一句谢谢。

 

“对了,你怎么在声乐理论课上做翻译啊同学。”她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对话就到此结束了,却不想对方又开了口。

 

“我……”陶桃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解释,舌头一打结,居然直愣愣地冒出一句。

 

“你不是也上课迟到?”

 

她说完便觉得后悔,这话在对方帮了自己这样大的一个忙后显得十分缺乏礼貌,可道歉的话又向堵在喉咙,很难说出点什么,只觉得十分窘迫。

 

陶桃想那男生大概觉得被冒犯,这么想来居然产生了些沮丧。

 

谁想对方愣了愣又笑了出来,抓抓头发叹了口气,两个字轻飘飘地从嘴里跑出来,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

 

“也是。”

 

陶桃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没多说什么,将翻译稿放到包里,开始抄板书和ppt。

 

那男生就此没再说话,不过是趴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有听没听的听着讲师说的内容,有时候把目光挪向窗外,像是对自然景物颇有兴趣。

 

陶桃有时会多看他两眼——那男生长得高瘦,皮肤很白,脸部轮廓很有些看头,从手肘到指尖很好,指甲饱满修的也细致,普普通通穿了件白T恤,倒显出一种收敛的金贵来。

 

可他们像是对方车站中途上来的旅客,聊过几句之后,就不再说些什么,各自做起了自己的事。

 

直到还有十多分钟便要下课的时候,陶桃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那男生微笑着给了她一个“嘘”的手势,又跨出了椅子,在门口朝她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早退?

 

陶桃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走到走廊尽头,看不见了。

 

她这才想起来,她连对方的名字都未曾问过。

 

这不过是她忙碌生活中一段相对有趣些的插曲,连这课,她也并不经常来上,所幸这课的老师一学期不过点三次名,她还算幸运,从不曾被抓到过。

 

往后的一个月里,她再也没去过那堂课,——总是有各式各样的理由牵绊着她。

 

她偶尔也会想起来那个男生——对方绝不是能让人过目即忘的类型,相反的,对方实在可以说得上让人印象深刻,不过短短的一段相处,对方的优秀与磊落便尽数得以展现。

 

但这些念头都太浅薄了,远不足以支撑她为这些做出哪怕任一微小的改变。

 

陶桃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人了。

 

谁料她在此去那堂声乐理论课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依旧坐在上次他们见面的位置。

 

见到她来,那男生站起来笑着向她挥手,却被桌子磕了一下,表情夸张的以示很痛。

 

陶桃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边走过去,将包放下,在他右边坐了下来。

 

对方还捂着膝盖在那儿喊疼,表情动作都假的要命,陶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终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她原本觉得紧张,肩都有些僵硬,手心还冒着汗,笑完之后却觉得好了不少。

 

——二十一岁的陶桃一点都不擅长与人交往,她无趣,固执,把自己逼成了一根满弓的弦,活的苟且又木讷,从未想过未来,心里只有赚钱生活这一个俗气至极的念头。

 

她那时觉得自己和娱乐业,大概是一辈子都沾不上什么边的。

 

那个坐她旁边的男生看她笑了,也便不再装着疼,凑近了一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后退了退,转过了头去看窗外。

 

对方的举动让陶桃居然也觉得有些窘迫起来,她捏了捏手上的笔,低头做出一副书写的样子。

 

实际上是没什么可写的。

 

若是没什么可写,硬要写些什么装作很忙,就并不容易。

 

于是她又觉得自己思维变得慢起来,脑子里像浇灌了浆糊,变得十分迟钝。

 

“对了,”那男生又突然开口。

 

“你……怎么老不来上课啊?”

 

她原该不知怎么解释的,直接的思维反应应该是回答这个问题,或者不回答,怎么都好,却偏偏要拐个弯想到别处去。

 

你怎么知道我总不来上课?

 

可她问不出口。

 

她有些退缩。

 

问出来了——

 

就像是达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她清楚的,她闭塞又木讷,却也如何都做不到心外无物。

 

渐渐地,她心底深处滋生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自我埋怨。

 

——她甚至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就在她抿着嘴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时候,她的室友突然看见她向她走来,万分惊讶的看了她身边的人一眼,长大了嘴巴。

 

“陶桃,你什么时候认识简……学长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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