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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桃bg慎入】人间无数08-09

好久不见~

说写完掉落全文不好意思食言啦,这不是完结篇,这文还有一些内容。

最近得空,后面的大纲定好了,这狗血爱情故事最近会找时间慢慢写完的hh

这号不常上,因为挺不好意思的看到有gn等会觉得很抱歉(抱头蹲下

想说的有很多,想了想还是不多说了。

抱歉发刀,不过触底反弹了,之后会好好甜回来,重逢快乐w

加个格式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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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约两三年前,陶桃带过一个年轻演员。

 

小男孩儿,二十岁稍微出点头,长相是这两年流行的类型,一张看起来清清白白的脸,很适合出现在各种那时才刚刚冒头的青春片里。

 

后来大家都想开了,将偶像剧的芯子塞进青春片的壳子里,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换汤不换药的甜梦,都能放过自己了。

 

可最初还不是那样的。

 

那时她跟着那男孩儿跑片场——一部有点过头的青春片——剧本走到结尾的部分,男孩儿在好多年后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明亮炫目的阳光穿透他的眼睛,多年前校园里女主角从背后抱着他的腰时的嬉笑声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他耳边,而后他放下他用来遮挡阳光的手,眼前只见他自己在黑夜中面无表情的暗影。

 

那一段情潮跌宕,尽情恣意地渲染着失落与憾意,却因为镜头隐喻过于直白,呈现出一种廉价的惨烈。

 

那本子里还有一句陶桃很不喜欢的旁白——人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越有所感越厌恶其中的低级与不堪——

 

“年少时的爱恋,哪结得出什么甜美果实。”

 

这话她这些年来来回往复的见了不知多少遍,连它最后那丝毫无遮掩的哀怨也都榨干耗尽,变得一点动人之处也无了。

 

 

 

 

陶桃大四那年简亓研三。

 

正逢毕业季,她实习的公司换了几家,最终在她所能挑选的范围内挑了她所能触及的最优选择。

 

她在短短一年内精通考虑、盘算和优化,给自己的人生规划了一条并不容易但也并非毫无可能的道路,去求得她从前无暇顾及的稳定、体面、上升空间。

 

简亓——她的男朋友——是这一切的源头。

 

在他们分开一些年以后,那些复杂的,来自各种原因的伤痛并不再反复出现在她日常生活中的时候,她开始能够简单的展现自己的抵触与拒绝——那对她来说不得不能说是一件好事——

即使在那时,她也从不否认这点。

 

哪怕她再想起那时的出发点,是她最不堪回首的部分,但如果有正确的话,这结果一定是她自觉并不怎么样的人生中,最接近正确的一件事了。

 

到了大四时,课业上基本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太花心思的地方,同系的男男女女各自找着各自的出路,同寝的女孩儿有要读研的正冲刺备考,有考了教师证的已经搬出去和男友在外共同租房住,也有同她一样开始实习的。

 

她很忙,就像她一贯习惯得那样忙,而研三的简亓则更甚。

 

曾有个冬日的晚上,简亓与她约了去学校后街的馄饨店吃夜宵,她下了班后打了车,匆匆忙忙地赶到店里。

 

——那种有着晃晃悠悠的黄色吊灯的铺子,店内撑死不过几方,可老板手艺还行,黄澄澄明亮亮的汤底浇在颗颗饱满剔透的馄饨上,在上面搁上一把莹绿色的葱花,碗面向上蒸腾着人脸都看大不清的热气。

 

陶桃熟练地叫了两碗馄饨,找准一个位置坐下——这么个店难免漏风,他们试了后多次后终于找到了绝佳的位置,一个冬日北风的盲点,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无聊又甜蜜的乐趣。

 

简亓还没来。

 

陶桃一边将冻得发红的手放在嘴前哈气,一边想着先将工作和计划全从脑海中清空出去,她得给自己留一点偷闲的时光。

 

她已经在进步了,她想。

 

那时他们就是这样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约九点,她十点到,简亓有时早些,有时甚至比她更晚,总之晚了,还要告知对方一句,借机忙里偷闲,乐此不疲地多问两个毫无意义又傻不拉几的问题。

 

其实不是很好笑吗,明明是可以约在双方都能大约估算准确的时间,可他们谁都没有开口约过更晚,仿佛永远都在侥幸能够更早相见。

 

陶桃大约等了二十几分钟,那期间对方的短信总是有规律的几分钟一条。

 

“老章快放人了。”

 

“研一的已经走了两个了。”

 

“老章在收拾包了。”

 

“怎么又回来了。”

 

“耶,老章走了。”

 

“马上到。”

 

他急迫又可爱,像个周五等着下课,几秒就看一下钟的小男孩。

 

陶桃喜欢看他的这些短信,她喜欢这里的每一个字,喜欢到她这样的人都在此时坦诚起来,每当她有万分宝贵的闲暇,她就会翻着这些把每一天的都逐字逐句看一遍。

 

“陶桃!”

 

这喊声钻进陶桃的耳朵,她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从浓郁湿寒的夜色里走进温暖昏黄的馄饨店里向她挥手,他进门后旁边是还在下馄饨的师傅,揭开了米宽的木锅盖,一大捧热气迫不及待得缠绕上他的匆匆的步伐。

 

而简亓戴着未摘的帽子手套——这人看起来像能把岁寒四君子都做一遍那样傲骨挺拔,实际却颇为畏寒,冬日里总要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显露出一点难得的,不可思议的可爱之处。

 

简亓拉开椅子坐下,他摘掉帽子和手套,却没摘围巾,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被帽子压乱的头发,皱了皱冻得发红的鼻尖,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感叹。

 

“哇……还是那么香。”

 

他将头发抓回工整好看的状态的意图似乎破灭了,只能任由那些翘起来的部分自由生长,然后眼睛亮亮地和陶桃说起今天一天的见闻。

 

老章那儿又来了几个新的学弟,他们做学长的很无聊地捉弄了他们一下,不出所料的成功了——他说到这事时难得展现出孩子气的得意——某个助教和女友第六次分手了,全实验室都在赌他们多久复合,而他前五次有三次是猜的最接近的那个人……

 

他眼睛发亮,生机勃勃,曾经全城人均500+都快尝遍的食客细白的手捧着带着油花的碗边,吞下一颗馄饨也能眯起眼睛,露出上升到幸福这个层次的表情。

 

陶桃也会说些工作上的事,简亓总会问她——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但他像是依旧能保持着最初的热情与耐心。

 

陶桃没那天分能像对方那样将日常琐事说的趣味十足,她做实习生的工作内容虽然不至于十分枯燥,但总是重复杂事依旧颇为乏味。

 

大概是她自己难以发现这其中的乐趣——她缺乏这方面的天赋——这是她说着这些时总是自觉冗杂又缺乏惊喜,简亓却总是撑着下巴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侧耳倾听,仿佛听她说话本身就已经是某种乐趣。

 

陶桃说起自己从公司回来,她办公地址离学校有些远,横跨大半个市区,转一班公交两趟地铁,又说起下班的时间,然后想了想自觉有些羞赧——她很少和简亓说起——

 

她有时迫不及待来见他,常常打车回来。

 

这像是她作为年轻女孩儿面对情人的一个秘密,她很难成为那种将这种事拿出来向对方讨得一些宠爱的类型,却又以秘不可宣的方式从中获取一些珍贵的快乐。

 

简亓笑了一下,以那种有点懒散的,温柔的方式。

 

陶桃顿了顿,眨眨眼睛心跳有些加速。

 

她不知道对方是否意识到了这点,或者没有——她不擅长猜度,而对方则相反——

 

然后她听见简亓问她。

 

“你要不要住我家?”

 

她才想起来他家似乎就在她公司不远的地方。

 

他舔了舔嘴唇,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又吐出两个字来。

 

“同居。”

 

他说完看了陶桃一会儿,大约有那么几秒。

 

真奇怪,陶桃手指发麻、耳膜鼓噪起来,她想,她那时还总会——并看来可能永远会——处在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里,她当时并不完全明白这种情绪,也很难将其简单的归于自卑或者别的什么浅层的原因,可她愈爱,这种易碎品般的情绪就愈浓烈。

 

而她一边陷入一种将她包围的幸福感中,一边如过虹桥,每一步都战战兢兢,不能退,却也难进。

 

而这种情绪突然涌现出来——她在理智上知道她没必要去在意那些无谓的自尊之类的东西,但那与暑假里旅行般的短居不同,她害怕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她将永远的,永远的丧失和他对等的机会——

 

她一直在倾尽全力成就的,她在乎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否真的有什么意义。

 

可她会无可救药地开始依赖他,傍他而生——陶桃知道那大概是她所能想到的世上最容易的事了,就像她爱上他那样——直至变得面目可憎,连这爱意都无法确信其中的有多少别他成分。

 

她一想到这些,就难以遏制地遍体生寒。

 

那是年轻的、可悲的理想主义者,不顾一切的天真。

 

陶桃陷于自身的沉默中饱受煎熬,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

 

而简亓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如沉沉静谧的海洋,裹挟着她的进退维谷——

 

然后皱了下鼻子,轻而易举地说起来别的趣闻,仿佛像是自己也觉得之前的话问得很突然,又在方式或者句式什么上显得不怎么自然,自己先笑了笑,然后不再纠缠。

 

他总是——他总是轻而易举,却又善解人意。

 

 

 

 

很难具体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四后来的那几个月,陶桃和简亓见面的次数被压缩得越来越少。

 

一次她接到简亓的电话,对方饱含歉意的告诉她晚上可能要留实验室出几组对比数据,原定的约会——其实都说不上是约会,只是在附近见上一面罢了——也可能无法如约进行。

 

她在放下手机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上一面了。

 

过去往往是她忙得脚不沾地、鲜有空闲,对方一直以来都颇为照顾她的需求。如今对方也在开始有许多课业上的或是事业上的事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她歉疚于无法成为能够放下一切支持对方的合格情人,而这种歉疚下又暗暗生出一种难以启齿的惶惑来,这两种情绪拧成了一股细且坚韧的绳索,在日复一日中若隐若现地缠上了她艰难地挺直了的脖颈。

 

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从最开始,这种不安就如同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捕猎者,而她必将难以逃脱地陷入这场永久的,必然的抗争。

 

那天晚上陶桃站在医学院实验楼的下面,抬头看了很久五楼透过玻璃窗照射出来的灯光,那一扇在深夜的校园里亮得很抓眼,这种抓眼让并不算高的楼层产生了一种视觉上的,遥远的压迫与距离感,几乎令陶桃陷入一种恍惚里。

 

很久——大概是多久她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了——之后,她将围巾裹紧,慢慢向宿舍走去。

 

她从头到尾,哪怕是很久之后,都从来没告诉过对方。

 

她那时想上去看他一眼的。

 

——比任何时候都想。

 

 

 

 

大四那年的四月——一个春天。

 

大概是春天。

 

受益于当年的邦交关系,那一年他们学院与澳洲最知名的音乐学院启动了一项合作计划。他们院里有两个全额奖学金的保送名额。

 

辅导员电话打到陶桃那儿的时候,她正在实习的公司跟着经理人跑场子——那是一场规模不小的商演策划,她跟的那位前辈正在找她帮忙调试收音,整个场地的人都显得万分匆忙紧迫,她脱不开身就将电话按了,然后回了条短信过去道了个歉。

 

过了一会儿陶桃感到手机又震,但她直到所有准备工作都结束,她才有了去看这条消息的时间。

 

那时他们筹备了一个多月的演出刚刚开始,暖场主持刚下去,五光十色的舞台灯一瞬间打开,旁边音箱发出的声响亟不可待地冲撞进陶桃的耳膜,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看到了那条辅导员发来的短信。

 

“陶桃,与澳音那边的合作计划我们出两个全额保送生,院里想把这个机会给你,你有意向吗?”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陶桃从未把她当时的心情与他人分享过,甚至连陶醉都没有。

 

她很难将对这个经历作出一些赘述,去帮助所有后来进入她人生的人们去对这些感同身受——她后来几乎再也没有任何软弱的部分,也更无需借此博得一些同情与怜意。

 

可那时她不过区区二十出头而已,还远难如后来那样无坚不摧,不给任何希冀以可乘之机。

 

她也无数次、反复地在深夜痛哭过——源自于她那仅存的一丝质问命运不公的气力,全化成死不发声的苦痛压抑地,缓慢地渗进了枕头里。

 

——她决不能让陶醉听见,也不能任何别人察觉分毫。

 

陶桃从未让“枷锁”、“牢笼”这类的词参与过有关事故最初那段人生的形容,甚至是遇见简亓之前的日子,那对她来说象征着一种败绩,一种示弱。

 

可她真的想过逃。

 

她在最艰难的时候找过二次借贷,走投无路到那个地步——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也明白那是个她可能永远都难以脱身的深潭泥沼,那是一个她可以一眼望尽的,永无解脱数十年漫漫人生。

 

可那怎么办呢。

 

她一个人跑去和对方在破旧的厂房约见面,——她第一次去那样的场合,她的衬衫和牛仔裤洗到掉色,她紧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最后对方没有出现——或许那本就是个无聊的骗局,或许那是命运施舍给她毫厘的怜悯——

 

二十岁的陶桃一个人在空旷颇旧的厂房,像是突然失去了某个脏器那样,缓慢地,安静的蹲下来。

 

那是唯一一次。

 

很久之后,她的哭声才如同玉碎瓦裂,淋漓尽致地,毫无保留地撞击在这个空无一人的,仿佛与世隔绝的地方。

 

她曾比任何人都更想逃,又连梦都不敢做。

 

而那条措辞实在算不上多热烈的信息,是她三年来离做梦最近的一次了。

 

 

 

 

陶醉初三那年个子窜得很快,几乎陶桃每次见他都觉得比从前高上一点,整个人因为抽条而显得瘦的吓人。

 

等他高一的时候,已经比陶桃高出很不少了。

 

陶醉年前考进了市重点,他平日里看着散漫,成绩却从没让陶桃操过心。毕业择校的时候,陶桃希望他能进省内最好的艺高,陶醉却没答应,自作主张地报了常规高中。

 

陶醉说起这事来总嬉皮笑脸没个正行儿,向陶桃自吹自擂。

 

“读普高不才显得我天纵英才吗,这叫锦上添花。”他笑着向陶桃挤挤眼睛,“读艺高就是雪中送炭了,多没劲儿呐。”

 

梦想是有梦想,可吃饭是吃饭,哪儿能一点后路都不给陶桃留呢。

 

她知道陶醉永远都不会将这话说出口。

 

陶桃看着十五岁的陶醉,喉头愈紧。

 

然后她打他那顶着乱七八糟头发的脑袋一下,无关痛痒地骂了他一句。

 

这是他们三年来最心照不宣的默契。

 

陶桃收到短信的那个晚上,陶醉如一道飓风闯入陶桃的房间。

 

陶桃看着陶醉把打印出来的材料狠狠地摔在桌子上,他大声骂了一句、两句,或者许多句脏话——他很少采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情绪,可比她更甚的狂喜这样毫无后顾之忧地通过他的举动展露出来。

 

他常年漫不经心的脸上带着一种陶桃都很少见过的欣喜若狂,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

 

“走吧,”他像个少女泉边的浪漫艺术家,说着抱着陶桃的腰转了起来,在陶桃的惊呼中一边笑着一边大叫。

 

“走吧——走吧——飞吧——”

 

然后将人放下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的脸对她说着——他的变声期仿佛特别长,而嗓音较一年前更低沉一些,透着丝丝缕缕的哽咽和温柔——。

 

“飞吧,陶桃。”

 

即使早有准备,可陶桃依旧在那一刻无可抵御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

 

她的胸口仿佛塞满了湿透的棉花,重的跟铅块所差无几。

 

“我不打算去。”

 

她尽量让声音听不出颤抖。

 

 

 

 

第九章

 

我们年轻时大多会为情爱作出一些傻事。

 

在几年后,陶醉在某一个契机之下又问过一次。

 

——她当时为什么非要留下,或者那并不是一种二选一,她不必非要这样做出无人知晓的牺牲。

 

陶桃没有马上回答他,也没有刻意回避过去。

 

她想了想,将烟放在嘴里抽了一口,再掐在烟灰缸里。

 

之后不负责任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自我感动,大概。”

 

这个结论实在说不上是光阴或者经历给予陶桃的馈赠,她年轻时或许就明白这个道理,也对自己有过这样的解读和剖析,可那无法影响她的选择。

 

二十二岁的陶桃其实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没有任何差别,她死抓着不放的东西没能让她成为特殊的那一个——她们一样被情爱冲昏头脑,活成个狂热信徒。

 

她就这样拿着那时她第一注,也是唯一一注砝码上了赌桌,义无反顾地压了爱情。

 

简亓给了自己太多东西,而这甚至都完全称不上回馈,她只是终于,终于有了一个去经营这段感情的资本,为这段关系付出。

 

——她迫不及待地献祭,因此尝到甘美和快乐。

 

她那时真的以为,她的选择会让她离她的爱人更近一步。

 

 

 

 

 

墨菲定律是一个后来陶桃曾在各类影视作品中常被提出做桥段的物理学范畴的理论,因为常见,它渐渐变得不及陶桃第一次在简亓嘴里听到它时来的有趣。

 

狭义上,它是指一件事既然有发生的概率,无论概率多小,这件事最终都一定会发生。

 

通常是坏事。

 

陶桃在院办里和院方了结了保送机会的事,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她感到步伐难得的轻盈起来。从头到尾,她也全做不到毫无半点犹豫,可最终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她在整个大四这一年听足了毕业分手季的故事,毕业、并不再在同一个环境里生活并非最直接的原因,但之后面临着琐碎诸事的消磨。

 

——她全然投入这段她与简亓的恋情,并将简亓视之为自己晦暗人生中最熠熠发光的一个部分,她不愿意给这段对她来说过于不易且宝贵的关系添加任何一个不稳定的前提。

 

那是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的年轻女孩儿所能拿出的最大的勇气了。

 

你看,她像日剧中告白前一刻川流不息的东京街头全力奔跑的女主角。

 

迫不及待,彻头彻尾地入戏。

 

可惜,没能有与之相当的幸运。

 

 

 

 

姜予一直以为陶桃第一次见她是在后来她主动去找对方的时候。

 

其实不是。

 

陶桃第一次见姜予就在那个她放弃远赴澳洲进修的下午,她带着那几个月来最好的心情去赴与简亓的约。

 

对方像往常那样高职她上午有难以推脱的繁忙课业,但所幸下午是难得的空闲。而却因为上午的事结束的早,而她又难得愿意放纵自己一回,在那天调休里走走逛逛,最后提前了两个小时到他们经常约见的咖啡厅。

 

这件事在陶桃看来还有个显得荒诞到十分可笑的细节——

 

那天她买了一双鞋。

 

那时候说出来可能没人信,陶桃上一次买鞋是在两年前。

 

事实上,那几年她连衣服都没买过几件,最艰难时,幸运是她身形早就稳定,而不幸是陶醉年年蹿高,每个季度仅讲究合身就是一笔又一笔的开支。

 

陶桃所有的鞋加起来,仅为三双板鞋与一双冬靴。

 

她在二十一二岁、大多女孩儿开始逐渐讲究起来的年纪,从未穿过一天单鞋或是高跟。

 

陶桃自己从前倒并不曾太在意过这事——并非她要时时刻刻要端出一副无坚不摧的嘴脸来,而是到了那个地步,其实遭遇的其他困境更能使人永远焦头烂额,要从穿着打扮中琢磨出一丝酸楚来,还需给自己费心伤神得自怜时间。

 

可就在那一天——

 

或许是她想起简亓来,在那段濒临毕业的死线靠近之前,他们还像任何一对令人讨厌的校园情侣那样恨不得长在一起,而简亓也有悖于她最初对这人的预想——她本以为以对方的家教,大概很讲究一些隐晦的,含蓄的表达——

 

而事实上,简亓从不吝于赞美或是情话。

 

甚至在难以克制的情动时,对方常亲吻她全身的各个部位,并混合着有些不稳的鼻息,用更甚于缠绵缱绻的,接近鼻音的气声反复喊着她的名字,并不断地,甚至令她感到有些羞耻地,强调着她对他的吸引力。

 

“你好美啊,”他偶尔露出一种餍足般地,沉溺地笑来,“你真美,陶桃。”

 

要说陶桃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外貌上有一些值得被留意的地方,那绝无可能,但美貌在她身上大多时候都属无用之物——何况她姿容冷艳得带着天然的隔绝感甚至于一丝刻薄,很少能给她带来什么便利之处。

 

所以她从来就很少讲究通过外物去放大这份在她看来于她并无甚益的天赋。

 

可在恋爱时大概又有所不同。

 

那天下午她在学校附近的快销品牌买了她两年来第一双细跟单鞋——有一点尖的鞋头,黑色的抛光亮面,正红色的鞋底,有着属于传统细跟的优美曲线,但看起来便很难穿的合脚,硬要说的话,其实她也说不上来什么更多的优点了,可她就那样突然燃起了买下它的冲动。

 

陶桃走进店里,付了钱,穿着它走了出来。

 

就像她想的那样,真的一点也不舒服,甚至走路都变得别扭起来。

 

可就像那些早就已经不流行了的,俗不可耐的芭乐故事里说的那样——

 

恋爱中的女孩儿总要迫不及待地,向她深爱的人展示自己的每个细微不同。

 

 

 

 

陶桃就是那样第一次见到姜予。

 

那时的陶桃还缺乏能通过衣物款式辨别品牌的能力,只知道她极会穿,也非那种用力过猛的讲究,只显得得体,恰当,又漂亮。

 

然后对方像是注意到窗外的某个细节,或许是飞鸟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侧着身让陶桃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张被爱意浇灌长大,善于与世界和解,矜贵、光明、天真的脸。

 

她坐在简亓的对面,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那样笑着摇头,然后将自己盘子里西兰花放到简亓的面前,动作熟稔又亲昵。

 

后来很久——久到她甚至都不记得那具体是什么时候——她依旧记得那个下午,她在玻璃免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她身体僵直,面无表情——

 

展现出一种,她自己似乎已经遗忘了很久的木讷来。

 

她说不上具体的愤怒、疑惑或者难过——那远不至于让她在此刻做作出一副撕心裂肺的可怜模样,她合该有所怀疑——就像全天下的女友,此时坦荡地跑去质问或是事后当面审一回,那都是情侣间的做事方式。

 

可她没有。

 

她喉舌喑哑,困于维谷,仿佛是老天的旨意,要她动也不动,去欣赏姜予的生机与美丽。

 

陶桃曾在那些过去——那些每个简亓交往的瞬间,承对方的情与欢时,她都常产生一种令她绝难启齿的幻想,那是她最,最不堪的部分——

 

她家庭美满,从来被很多人爱,身边有许多朋友,柔软而饱满地与人生交好,坦诚地去接受和付出每一份情感,她是与简亓一样的人,她在人群中大笑着挽着他的手臂,她抓着他的衣领逼他承诺永远只爱她一个,她在向他告白的女孩面前挑衅地主动与对方接吻。

 

姜予真美啊。

 

脸上像是有这样一道光。

 

而她像是裂开一道口子,又仿佛是缝合上了一道口子,很难说清,胸腔里翻出一种膨胀地酸痒,不容置喙地强迫着她产生一种荒诞的预感——

 

那一刻开始,很久之后她意识到,就在那一刻——

 

她终于开始从她镜花水月的虹桥上下坠。

 

 

 

 

陶桃那天穿着那双不合脚的鞋回了寝室,快销成衣品牌当附属卖的鞋子,鞋身硬得像一片利铁,死死箍住她的后跟和指骨。

 

鞋不合脚这事真的很怪,刚刚在镜子前刚穿上时那种不适总是很易于忍耐,可那忍耐似乎永远都比自己想得更短,穿在自己脚上的鞋很容易便能剥去身上一片薄皮,之后每一步都是再刮一次,永远刮不至有血水往下流,可比那痛的多——那是你要主动去承受的疼痛,每走一步,便刮来一层水。

 

可那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她在那天见简亓之前,将那双不合脚的红底单鞋放进了鞋柜里。

 

在陶桃往后的日子里,她买过很多双第一次见姜予时对方穿的那双CL——当然是不同的款式,事实上她那时并没有看出对方穿的是哪个款型的能力。

 

那天她没有问——那女孩儿是谁、为什么要瞒过自己与对方约见等等诸如此类——全做若无其事,像是第一次发觉自己也能突然这样擅长遮掩。

 

她像是最敏锐地动物,又像是最具天赋地流亡者,决绝地选择了不去触碰那些在她眼中熠熠生辉又摇摇欲坠香槟塔。

 

她早就窥见裂痕,那处有琼液缓慢溢出,倾覆的碎裂声反复在她脑海演绎——

 

但那半点意义也无。

 

 

 

 

那个下午陶桃还在清吧打一份零工,替老板找驻场的乐队和歌手,换场的时候把东西归拢,顺便把演出情况记个七七八八,以便下次谈价钱的时候也好有东西拿出来说。

 

就在她附身拿散落地一章乐谱时听见门口处有响动,伴随着的是细跟踩在地板上的碰撞,那更像是一种优雅体态所能呈现的脚步声,并不十分常见。

 

陶桃仿佛有种预感似的转过去看来人——

 

那是一张她远远见过一面而已的,温柔矜贵的脸。

 

“你就是陶桃吧?”

 

姜予很难看出年龄,但似乎比她要大上一些,笑时眉眼弯起来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她是那种令女孩儿也很难讨厌的类型——知道自己所长,也明白自己值得,她承这世界的馈赠以培养了她对世界的信任,永远都能自在地亲切动人。

 

她们的谈话并不如何暗藏机锋,陶桃眼中,姜予做着三流言情剧中常见的事,却也绝不显得面目可憎,相反的,她很关照陶桃的生活,甚至于是自尊——

 

“你一定很难,我听简亓说起你的事,要是我绝撑不过来。”

 

姜予唇上还带着点礼节性的笑,眉却轻微的蹙起来眼里带着些怜意,她很克制,讲究着从来不用“你这样的女孩儿”之类的辞藻。

 

陶桃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应——像之后的来回往复中她也并不常开口一样,她总是做出不置可否的态度,看起来酷得要死。

 

可那不是真的——她远没有那么酷,也绝无半点无所畏惧的天赋,她不过是觉得着场景荒唐,这荒唐又像是带她颠倒,令她感到阵阵反胃般的不适。

 

“简阿姨在美国的研究院有一个脑科的前沿项目,对他来说——”姜予直接用了人称代词,显出一种熟稔来,而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即使是她也会有存疑的、举棋不定的时刻,但陶桃知道那并不是对内容本身的不确定,那是手起刀落前礼貌性的停顿。

 

“他家里也为他在洛杉矶买了房子,别的也都安排了。”

 

“我跟他的事——”姜予轻声说着,她将这一部分放到最后来说,“我们之间的事,反而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明白……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陶桃?”

 

陶桃在这片因为并无采光需求及时在下午也显得颇为昏暗的桌椅间,看着对面人时眼神带着点冷——姜予似乎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但即使如此依然得体优雅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她话不算多,说完垂下眼睑,又像是在犹豫,然后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一本红色薄册,翻过有着她简亓一寸照的前页,直到最新的那一页——

 

“他大约很难向你开口。”

 

陶桃没去接。

 

她能看见上面的章戳,规规矩矩不深不浅。

 

——签证都办好了。

 

“我能理解他很难主动说,但总是要说的。”姜予流露出一种轻微地、驾轻就熟般的无奈来。

 

——那太游刃有余了,到了该令陶桃生出一种令她羞耻的恨的地步,可她尚且还没空去明辨这种恨意是否理所应当——

 

她觉得自己像是隐约听到一声响声,与重击、碎裂之类描述或有相似之处,头脑空落,一时还察觉不出什么疼痛与否来,只惶惶然意识到,她大约此时才从无尽的下坠中结束,轰然地,轰然地触到坚实的地面。

 

这大抵是一场寂静的,血肉横飞的惨烈事故,可最不堪的,陶桃想,最不堪的是她那时竟丝毫不觉得意外,或是愤怒,又或是被伤害,她像是踏入了早就为自己预留了的陷阱,又仿佛被证实了那些寝食难安。

 

她指甲深嵌掌心,却也觉不出什么痛来,但她该觉得痛的,不论是哪种意义上的痛。

 

可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忧惧惶然的不幸者,越是不幸便越是无动于衷,冷漠地生出一层厚甲——

 

“我会问他。”

 

陶桃说着,她音调平直,不带半点颤抖,好像真的胜券在握似的。

 

姜予叹了口气,她神色依旧显得得体亲切,目光望进陶桃的眼里,那眼神通透坦然,仿佛下一秒必将说出什么值得大彻大悟的人间真理——

 

“他是很好的,起码……比同龄人都要多一份成熟的善意,”她语速变得更慢了一些,如同希望听着她说话的人,将她的话听得更清楚一些。

 

“但我怕你看他太高,他怕也在你面前将自己端得太高太好。”

 

“这对他并不好。”

 

陶桃没有说话——她从始至终都很少说话,再往后几年她大概就该学会了不同的应对方式,可那时她却很难再作出些什么别的举动,却也绝难说是不恨的——

 

但那时她只是在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咬自己的下唇——她绝不单单只是想要体面罢了,她想要辩驳的太多了,多得要死,可她只是手背立起嶙峋地掌骨,指尖打着幅度微小的颤抖,然后尽量地不要让自己去咬自己的下唇。

 

姜予停了一阵,看她的神色似乎带着些忧虑,而后又生出决断来。

 

“对了,留澳读研的事,其实你还是可以仔细考虑一下。”姜予眼里又生出一些不加掩饰地关切与怜意,“他大约也不会同你说,但……”

 

姜予又迟疑起来,陶桃觉得对方似乎需在这次交谈中将多年积攒下的踌躇动摇都用尽,这大概是因为姜予这样的人并不常做,也绝不善于这样刽子手般的活儿,这对她来说显得过于残酷和无礼了。

 

“当初你并非唯一备选,他忙前忙后,找人给了另外一位更合适的出路,你才能获得机会。”

 

“你应该了解,这也算是……他的心意。”

 

他的心意,这四字清脆动听地往桌上掉,在陶桃恍然间掉出了一串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的响声来,然后滚得四散,大概还有一些兴之所至挤进她本就不适的胃里,挤刮着脏器,那混沌尖锐的痛感,如同将她从一场长梦中浇醒。

 

陶桃抬起眼,她长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好眼,瞳仁大而圆,有些像猫的眼睛,但又不常显得甜蜜,认真看人时偶尔会显出一些喋血气——与其说是猫,更像是年少的斑豹。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她说着看了一下时间,“我为了听你说话耽误了一会儿开始的课,少一节得少赚三百,下次别给我找这样的麻烦了。”

 

她看起来又酷又果决,潇洒得要命。

 

真是死不悔改。

 

姜予像是为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儿突然展现的攻击性感到意外,但这怔然只持续了短促的时间就很快消散了。

 

她笑了笑,盯着陶桃,带着一些并不加以掩饰地审视——像是突然流露出些与刚刚全然不同的形色——说了句题外话。

 

“美是很美的,也绝不至于无趣。”

 

 

 

 

那话是很妙的,也很有一些缘由,陶桃直到很久之后都这么觉得。

 

姜予那当做道别的题外话,究竟是真有这一句,又或者是她的记忆怀着某种不耻地恶意制造的戏剧性,她也很难再有心力去究一个是非出来,答案本身既绝不会令她释怀,大概也难再令她感到鲜活的痛楚,所以于她毫无意义可言。

 

但究其被有意缔造的戏剧性,用的也是最常规的定理。

 

第一幕出现的枪将在第三幕间开响——第三幕也好、第几幕也好。

 

但总是要响的。

 

在那同一天的夜里,陶桃依旧没能如约见到她许久未见的男友,她坐在校园里的长凳上,并未升起回到住处的念头,她那时浑浑噩噩,并不能说真的有什么可以明说的剖白,只是生出一种荒诞又可悲的急迫感——这种迫切类似于饮鸩止渴似的——她明明已经能够感到自己已经触摸到崩塌边缘,但依旧想挽回或者补救自己的裂口。

 

她翻起手机里对方的所有痕迹、对方的交友圈或者什么别的信息——那些她平日里未能全部了解的,她不知疲倦似的,一遍又一遍机械地的浏览寻找着。

 

她知道这并无助益,可仅在那一个晚上,她无暇顾及姿态体面,狼狈得像一个可耻的、悲哀的窥视者。

 

然后她停下了,血液像是从指间缓慢地爬行回到搏动的脏器,她思维停滞,胸中涌不出什么恼与恨,她不过是感到一种羞耻——

 

她从未变得更好,她依旧是过去的那个女孩儿,瑟缩、退却、半步不能逾越,那些看起来的盛开本身就是她的癔梦。

 

而她直到那时才意识到,她从未从悲观失衡的极点离开,那甚至与她的爱人无关,那是属于她自己的,从未真正割舍的一部分——她赤裸又失措,像是陡然见到自身被打回原形的蛇虫,因为自身的不堪而痛苦起来。

 

——那是一年多前,简亓某一个朋友在社交平台发的多段聚会的视频其中的一个,那更像是一个并不成功的玩笑,视频中的喧闹嘈杂未能阻隔一段交谈——

 

布满噪点的画面里有个男孩儿说起“那个流行乐专业的女孩儿陶桃”,说是长得很美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像聊起那种常能听闻的谈资。

 

“我见过,怎么说呢——”

 

对面那人听了笑了一下,那笑声她之后听过很多次了,一种轻微的,矜贵的鼻音,跨过时间刻度不容置喙地裹挟起她的爱与痛。


她的爱人,在情热时、床笫间也能为这声笑难以自持。

 

“一个人怎么能长得这样美,却又这样无趣?”

 

 

 

 

“那你,追追看不就知道了?”

 

 

 

 

 

砰——

 

她终于、终于从喉间发出一种低哑的、解脱似的哀嚎。

 

——枪响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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